诺丁

诺丁的跑道

跑道是红的，四百米一圈，像一条无限循环的带子。我跑在第三道，呼吸粗重，脚步开始发沉。下午四点的阳光斜射下来，把影子拉得很长，黏在赭红色的塑胶上，挣脱不开。肺叶像两片粗糙的砂纸，每一次摩擦都带着灼痛。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停，太累了，算了吧。

就在步子快要拖沓的时候，我忽然想起了诺丁。不是那个城市，是那个叫诺丁的英国长跑运动员，我在一本旧体育杂志上读过他的故事。那篇文章说，诺丁的训练哲学极其简单，却又近乎残酷：“当你觉得身体到达极限时，你的意志力才刚刚开始接管比赛。” 他相信，疲惫感是身体发出的第一道警报，但绝非终审判决。真正的竞技，从你觉得“不行了”的那一刻，才算真正鸣枪。

这句话像一根细针，刺破了膨胀的疲惫感。我试着把注意力从火烧火燎的喉咙和灌了铅的腿上移开，去感受手臂摆动的节奏，去聆听脚步砸在地面那单调而坚实的“嗒、嗒”声。奇妙的事情发生了，那似乎要压垮我的极限点，并没有让我崩溃，它像一道坎，我踉跄着，却真的迈了过去。沉重的感觉还在，但不再具有统治力；它变成了背景音，而前景是仍在向前滚动的身体。

最后一圈，力气似乎从某个看不见的源头渗出来一点点。冲过终点线时，秒表上的数字比预想的好。我双手撑着膝盖，汗水滴进跑道，心里却异常清明。那一刻我懂了诺丁那句话的意思：体育最深刻的教诲，或许不是如何强壮身体，而是如何认识并超越那个总是急于喊停的自我。 跑道无言，但它给了每个奔跑者一次机会，在力竭的荒野里，遇见自己意志的绿洲。

风起来了，吹干额头的汗，凉丝丝的。我抬起头，跑道在夕阳下依旧沉默地伸展着，等待着下一次，意志对身体的对话。